关于社会现实 钱会把人引进恶劣的社会中去,把高尚的理想撇开,而甘心走入地狱中去。
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,这是个人主义的两端。
爱与不爱,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,“情种”只生在大富之家。
经验是生活的肥料,有什么样的经验便变成什么样的人,在沙漠里养不出牡丹来。
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与报酬,像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。
关于人性 人把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,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里去。
体面的,要强的,好梦想的,利己的,个人的,健壮的,伟大的,祥子,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;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,埋起这堕落的,自私的,不幸的,社会病胎里的产儿,个人主义的末路鬼! 苦人是容易死的,苦人死了是容易被忘掉的。
愚蠢与残忍是这里的一些现象;所以愚蠢,所以残忍,却另有原因。
他不怕吃苦,也没有一般洋车夫的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,他的聪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成为事实。
关于命运 雨下给富人,也下给穷人;下给义人,也下给不义的人。
其实,雨并不公道,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。
希望使他快活,恐惧使他惊惶,他想睡,但睡不着,四肢像散了似的在一些干草上放着。
什么响动也没有,只有天上的星伴着自己的心跳。
太阳西斜了,河上的老柳歪歪着,梢头挂着点金光。
河水没有多少水,可是长着不少的绿藻,像一条油腻的长绿的带子,窄长,深绿,发出些微腥的潮味。
河岸北的麦子已吐了芒,矮小枯干,叶上落了一层灰土。
弓子软得颤悠颤悠的,连车把都微微的动弹;车箱是那么亮,垫子是那么白,喇叭是那么响。
夜还很黑,空中有些湿冷的雾气,心中更觉得渺茫。
关于生活 拉包月也好,拉散座也好,他天天用不着为“车份儿”着急,拉多少钱全是自己的。
心里舒服,对人就更和气,买卖也就更顺心。
他确乎有点像一棵树,坚壮,沉默,而又有生气。
自从有了这辆车,他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了。
拉包月也好,拉散座也好,他天天用不着为“车份儿”着急,拉多少钱全是自己的。
心里舒服,对人就更和气,买卖也就更顺心。
他没有什么模样,使他可爱的是脸上的精神。
头不很大,圆眼,肉鼻子,两条眉很短很粗,头上永远剃得发亮。
腮上没有多余的肉,脖子可是几乎与头一边儿粗;脸上永远红扑扑的。
外面的黑暗渐渐习惯了,心中似乎停止了活动,他的眼不由的闭上了。
不知道是往前走呢,还是已经站住了,心中只觉得一浪一浪的波动,似一片波动的黑海,黑暗与心接成一气,都渺茫,都起落,都恍惚。
关于梦想破灭 他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,既没从洋车上成家立业,什么事都随着他的希望变成了“那么回事”。
他不再有希望,就那么迷迷糊糊地往下坠,坠入那无底的深坑。
他吃,他喝,他嫖,他赌,他懒,他狡猾,因为他没了心,他的心被人家摘了去。
他的衣服鞋帽,洋车,甚至于系腰的布带,都被他们抢了去;只留给他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身伤,和满脚的疱!不过,衣服,算不了什么;身上的伤,不久就会好的。
他的车,几年的血汗挣出来的那辆车,没了!自从一拉到营盘里就不见了!以前的一切辛苦困难都可一眨眼忘掉,可是他忘不了这辆车! 他以为用力拉车就可以征服世界,可最后才明白,世界能轻易地将他打倒。